ロシア大電球。

珍惜天賦,保持悲憫。

 

繪希./那不勒斯的人魚。(一)

*人魚繪里,注意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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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被稱作所有人類經驗形式中最有意思的一種,却很少有人願意研究它的源頭和發展。
從各種語言裏彙集來的關於愛的文學潮湧是如此壯觀,從每一隻筆裏流淌出史詩、戲劇、故事、激情澎湃和永不枯竭的詩句,其中極少有科學成分,也幾乎沒有任何人肯費力費心,客觀地研究它的奇蹟,在自然中發現它的起源,發現它非凡的成長要素,從最簡單原生物的融合,到但丁的獻身,彼得拉克的狂歡,愛洛綺斯對阿貝拉的忠誠。
從人與人,人與物, 物與物,我們稱這之間那密不可分、無法割舍的聯繫叫感情。


每每思考到這生命的奇蹟,總讓東條希想起那一個月如同童話故事一般的經歷,她也不告訴任何人,就在心裏輕輕掃開塵土埋下去。
她聽著卡普裏島的歌兒,曲調歡愉輕快,就像遇見了美麗的情人,在夕陽下拉著裙襬同心儀的人兒用各自昂揚清脆的歌喉媲美。
她的手裏磨挲著一張照片,金髮濕漉漉,美麗的後背與日暮的海岸在一起,光線交織成溫柔的光映在美人兒的身上。
東條希愛的那位人兒好像是只出現在她的夢中過一般,她算是一位「人類」 嗎?或者說,那是一場夢嗎?
但是毋庸置疑的是,東條希就是痴情的水手,而那位美麗的、帶著琴聲與歌聲征服她的人兒,有著不是人類所能擁有的艷麗外表,說她是從冒著火星煙子的叢林裏走出來的,從東條希的眼神裏倒映出的精靈。
她愛著她,她肯定那是愛情。


這位精靈,是東條希命運轉折點的引路人。


就像《卡普裏島》中的詞那般,她美麗的情人啊:
Oh I can still see the flowers,
哦,我仍然可以看到花朵,
Blooming 'round her.
圍繞著她綻放。
Where we met on the isle of capri,
我們在卡普里島相遇的地方,
She was as sweet as the rose of the dawning,
她像黎明的玫瑰一樣甜美迷人,
And tho' I sailed with the tide in the morning,
我在清晨與潮水一起航行,
Still my heart's on the isle of capri.
我的心仍在卡普裏島上。
Summertime was nearly over,
盛夏時光即將迎來結束的日子,
Blue Italian skies above.
藍色的意大利天空。


-
東條希決定旅行了。
她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和逆來順受的性格終於在她即將迎來中年生活的時候為她帶來了不小的收益。
在過去的十年裏,學生時代被稱為「幸運女神」的她曾一點兒也沾不上好運氣,落榜、落選、跌入谷底,每次都能差那麽一點就翻盤。
人這一生哪來的平穩呢?東條希埋頭苦幹,把學位修完後得到一大筆獎學金以及輔助資金,她想再信一次,趁著這把勁頭還沒過去,再信一次諾恩斯,再信一次她心心念念的命運之輪。
赫拉克勒斯用他力大無窮的雙臂推動命運的齒輪,掉個頭,諾恩斯女神一揮袖,彷彿一切都重來了一遍:東條希投資了她矢澤朋友的食品小店,剛開始沒有什麽起色,最後無意被最近的網絡美食紅人小泉發現了,由此單間商鋪發展成連鎖店,至今在東京都已有三家的品牌。
在食品店還沒有起色的休憩間隙中,東條希硬著性子開始買了股票,一開始股價盤堅盤軟地沒有什麼起伏,最後還是在矢澤的小店被媒體們炒得最火爆的時候翻了個盤,買的那股忽然增值不少,由此再大賺了一筆。


好事連連,東條希終於再次認可了自己「幸運女神」 的稱號,然而關乎運氣的事,誰又知道下一次是否起伏跌落呢?
就這樣,就著諾恩斯終於偏心了自己一回的勢頭,東條希決定去旅行了。她修學位,投資買股,打工攒钱,是否為了這一天她不知道,只是她的青春都花在這上頭了,不出去犒勞一下自己還真說不太過去。
所以接下來要講的是,一位紫頭髮綠眼睛的東亞人——帶著神秘色彩的東亞人,邂逅一位更加神秘的、現在人類的認知中只出現在童話故事和神話中的姑娘的故事。


她被人類記載為「人魚」。


-
「一個月嗎?那說定了哦,不早點回來的話、妮可我這邊可是打理不過來呀。」
矢澤妮可拉著紫色的大號行李箱站在檢票口,憂心忡忡地望著即將踏上旅途的友人。
「放心啦妮可親,咱一定會準時回來的,就算當天遇上大風大浪飛機不能起飛,咱也一定飛過千山萬水來見你呀?」
東條希玩笑地吐吐舌,把友人手中的箱子拉過來再攥緊機票。
「呣——好肉麻,還是不要了。總之,要自己注意照顧自己,隨時聯繫我哦?」
「一定♪走啦,下個月見。」
東條希扣下矢澤妮可腦袋上的棒球帽,拖著大箱子直徑走向登機口,轉頭過去後眼神像是望見了曙光與維納斯那般地亮,她總堅信會有一個難忘的假期,而事實上本也如此。


告別的時候不回頭,這是東條希自小便學會的。
父母贈予她一副七十八張分為大小的二十二張和五十六張牌,還有老舊的相機。
那臺膠捲式的相機,沒有自動式與數碼式的快捷輕便,還自帶長焦鏡頭,對於那時幼年的東條希來說,小朋友只能將它舉在頭頂上走。
東條希不愛拍人,熱愛記錄風景。她轉學的頻率沒有變更過,從奈良縣到大阪府和京都府再到東京城,因為經常在關西地區逗留而留下了一腔說地道不地道,說普通不普通的關西口音。就在每一次像斗轉星移一般的「旅途」中記錄下獨特的景色,如今她的膠捲相冊已經滿滿當當了。
翻來看,沒有關於任何人的相片。只有人滿為患的夏典,夜空中絢麗綻放的鮮花星辰似的耀眼閃亮,路人手中不經意拍下的蘋果和玻璃珠滿溢盛夏的熱情;街道旁的花牆栽滿了紫陽花,慵懶地漫過了牆頭,放眼去凈是藍紫色的汪洋。


到了自己上班後買下公寓、過著手頭還算鬆活的生活的時候,東條希就開始置換自己興趣愛好裏必不可少的東西了,比如相機。她換了自動式的,用起來小巧方便,雖然不能現拍現洗了,但如今的科技能夠讓電子檔打印出來,就能減去不必要的麻煩了。
東條希從隨身提包中翻找出相機,她熟練地調置好設定與模式,然後準備好好地享受她現在靠窗的座位。
咔嚓一聲: 機翼後方捲起浪花追逐著朝機頭的方向旋轉而來。
咔嚓一聲: 底下是層次起伏的雪花山峰,帶著被鋒利的刀子——機翼撕扯開的棉花餡,跌宕在四周。
咔嚓一聲:暗稠稠的大氣層像凋落的花瓣一樣黯淡,前方卻有被染成金絲雀羽毛樣的雲浪在朝更天邊奔湧著去,打個滾,直衝衝地朝著前方跑。
再咔嚓一聲:天光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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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構成威尼斯水城的17個島嶼到遠離西西里島海岸的美麗伊奧利亞群島,意大利的島嶼在風景、文化和氣候方面如其大陸一樣多種多樣。
東條希是在二十五歲翻看旅遊雜誌時無意中瞥到的,這座位於那不勒斯灣的富有神話和歷史氣息的島嶼,吸引了她所有的目光,就僅僅在一張圖片上。
卡普裏島被喻為海上仙境,從古羅馬開始,這裡就是旅遊療養聖地,奧古斯都大帝曾不惜以四倍的伊斯基亞島換取卡普裏島,作為自己的避暑之地。
東條希自小便喜歡神秘莫測的星空和猜不透的西方故事,選擇這樣的地方作為她一個月的休憩地點確實是再合適不過了。


夏季能夠觀望到完美藍洞的時候基本只有五成,中午十一點至下午兩點便是最佳的進洞時刻。
這個時候人自然很多又嘈雜,若不是心急匆匆想見到朝朝暮暮思念的美麗藍洞,東條希是恨不得清晨就來這裡蕩幾個小時的。
她換乘了小遊艇,沿小島逆時針緩行至阿納卡普裏鎮海岸下的藍洞外。正好潮位合適,她踩著坐上小舢板,決定一個人滑行。
船隻進入洞口時搖搖晃晃,晃得人花了眼——東條希這個時候才發現周圍一片黑寂,像是被油漆刷過了,整個船隻被女巫的方巾裹了起來。鬼神的鐮刀斬斷了白晝,分明是夏季最炙熱的時刻,在這裡冰冰涼涼,肌膚似乎都滲入了冷氣,讓她分不清虛虛實實。
等到眼睛適應了黑暗,東條希方才能夠看清楚眼前一片綺麗模樣:木船隨著泛起的微波在輕斂地盪漾,此刻就似乎是漂浮在了天空中,只不過這樣的藍似乎比晴天要深一些——是深奧且慢的色彩。陽光穿過洞口下方折射到洞內的水面上,整個洞穴的內壁被幽藍的海水渲染了,呈一片凈是藍色的模樣。


綠色的瞳孔裏倒映出凈是天空的影子,還有深沉的海底,莫不測的懸崖在呼喚著她。
往裏面滑,所謂初極狹,才通人,裡面之寬敞,卻只能僅僅憑藉電筒的光亮來照耀其一處,而被陽光單單純純鋪滿了水面的部分,水光粼粼,彷彿是有晶片要迸發出來了似的,芒就在水上跳躍、舞蹈,泛起一片漣漪,打出一曲水色的歌兒。
遊人們都去了前面,而東條希在此駐留了很久。
她聽見水聲,嘀嗒嘀嗒。
她聽見划槳聲,划著水漾起波浪。
她聽見歌聲,一定是從美人兒口中唱出的婉轉音調。


——歌聲。
——歌聲?
——歌聲!


東條希隨聲望去,看見了在導遊冊和資料網站都沒有的一個小巧洞穴。
歌聲似乎就是從這裏傳來的,奇怪不奇怪,這裏是意大利,而那清脆的歌喉頌出來一定是俄語。
她疑惑半天,雖然就幾秒,但是就足夠她做一個滿足自己的豐富好奇心準備進去的決定了。
她拍過棉花堡上千年的溫泉——永遠跳動的心臟;拍過馬爾馬拉海——那裏的海風仍舊在夢裏呼喚她;拍過充滿幻想的姆明谷——就在那個高緯度的小山坡;拍過被分為五段的維多利亞瀑布——霹靂之霧。而就在剛才,她還拍下了藍洞的外景。
有什麽是能夠嚇住她的呢?
就像她抽到正位的命運之輪後考試落榜、再次摸到逆位的命運之輪後彩票中獎那樣簡單,有些事情能被預料到,而有很多事情則不能。
所以東條希毅然決然,毅然決然地往洞口裏划了。


洞內沒有先前明亮了,像是要引領著東條希去哪裏一樣,隨著木舟的推進歌聲愈來愈嘹亮了。
東條希把照明燈打得最亮,因此燈光映到的水面藍得動人,把整個洞穴裏照得通亮。
她心中的小鹿激動又害怕,害怕倒是其次,大抵是因為太激動興奮了罷,她甚至都感受不到周圍越來越清冷,氣息越來越刺骨了,她直徑地朝著聲源處前進——直到——


燈光朗朗。
洞穴敞亮。


直到她清晰地看到了最深處的岩塊,照明燈像是舞台上的道具一般為主角修飾、為場內的氣氛添上那麽一絲的嚴肅又激動人心。
然後現在的確——的確非常地激動人心,東條希倒吸一口冷氣,她綠色的瞳孔中倒映出了一張美麗得不像話的面孔,接著她心頭的小鹿直勾勾地蹦了出來。


歌聲停止了。


東條希屏住呼吸。


她承認她見過棉花堡、見過姆明谷、見過馬爾馬拉海、見過維多利亞瀑布....但是這番景象,甚至是這個人(——她是人類嗎?)一定沒有人見過,一定連貝爾·格裏爾斯都沒見過,她打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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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continued.
待續。